笠禾山人王志新,客家人氏,颇具古代隐士之风,闲静少言、不慕荣利。甲申年与余有缘相识于梅州蕉岭的山间,偶睹其绘艺,兼论及人生,同气相应,引为知交,转瞬已有数年矣。今山人拟将历年佳作结集付梓,瞩余序之,也一缘份也。
山人生长于粤东闽粤交界的山沟里,六七岁即开始砍柴,放牛。上学之时,适逢十年文革,于是山人得已免读许多无用之书,转而投身于社会大学的实践中,十年之间,山人做过雕花木匠,油漆师傅,干过公路测量及施工,还放过五年电影,年愈二十,方开始折节学画,兼及园林和雕塑。近三十年来,山人深居山野,逍遥散淡,遂得潜心于艺,其画自言受林丰俗,李照东,方楚乔诸师影响,汲取宾虹老人浑厚华滋及层层积染的墨法,并从傅抱石的散锋舒怀、放笔直干中获得启示。然而,山人并不满足于在这些当代画家中讨生活,而是溯源而上,于清初四僧特别是石溪的苍莽润泽之气,深有契悟,故其风神韵致,在山野气息之外,便多了一种静穆与古雅。去岁初秋,吾于山人乡间小筑得睹山人近作时,即大为惊骇:不意山野草莽之间,竟有如此怀瑜抱璞、苍古秀逸而不为世所知者!世言粤东山水蔚然深秀,其清椒之气,不产珠玉,必生异人,而蕉岭灵奇地理与沉厚文脉,其间必有不少厌世遁浊,高隐不出的高人逸士,山人无奈是欤?
山人自言其画不守一格、形式多变,从古意山水中探索笔墨,从社会自然现象中体会艺术人生道理,从音乐旋律,诗词平仄及鼓点声中体悟画面节奏气韵,从中国传统山水画道中汲取营养,尽量保留一些客家山区原生面貌和乡土气息,寻找客家山水语言形式,以其形成独特的自家面目。由是观之,山人对自己的定位和认识,是极为理智和清晰的。山人的“探索笔墨就像探索太空一样永无止境”,“笔墨像太极图一样是万能,不等于零”见解,更是对中国画笔墨精神的透彻理解和深刻的把握。
笔墨作为构成中国画的“语言”,是中国画的最高形态,是“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石涛和尚言:“画者,从于心者也,舍笔墨何以形这哉”)。盖吾国画学,魏晋时即开始从外在功用回归绘画自身,而以画面“气韵”“用笔”“赋彩”与“经营位置”为“法”,较之西方印象派之后才开始的对笔触、色彩、构成等独立审美价值的发现,早了千余年。故“笔墨”作为“有意味的形式”,是中国画从外在异化回归艺术语言自身,从而获得独立的标志之一(从艺术语言的发现与画种独立而言, 中国绘画比西方绘画先进一千年以上)。提出“笔墨等于零”的人,本意是为了掩饰自己笔墨功底的浅陋,但由于传统的无知,结果却造成认识上的混乱,以至贻误后学,后患无穷。山人这些来自山野的质朴言论,就是对甚嚣尘上“笔墨等于零”的有力批驳,代表着民间画家对中国画家精髓的呵护与执着。
以山人丰富之人生经历及学画过程而言,山人所走的路是一条迥异于今天的美院毕业棗入选官方美展棗加入美协或画院之所谓“成才之路”,但却是齐白石、黄宾虹所走的来自民间,从社会的底层奋发而起,历尽各种冷暖沧桑,排除无数险阻障碍,最后在大浪淘沙中获得历史公认的大师之路,这条路目前是布满荆棘、崎岖难走的山间小路,但却是通往峰顶的希望之路。至于笠禾山人能不能沿着这条山间小路到达顶峰,我们将试目以待。山人勉矣哉!
注:本文作者林凯龙于长江艺术与设计学院